一家被当地老百姓连续举报、被省环保厅连续4年5次挂牌督办责令停产整改的污染企业，如今却依然正常生产，那么这是一家什么样的企业，它究竟整改了没有?接到当地群众的举报以后，8月3日、9月10日和23日，记者三次前往，对该企业进行了了解。

　　涉案企业财大气粗 河道污染触目惊心

　　被举报的企业名叫日照浩宇能源有限公司，是山东日照浩宇资集团的下属企业，位于山东省日照市莒县的206国道和芙蓉路的交叉处。

　　浩宇物资集团有限公司旗下有莒县丰源热电、浩宇能源、浩宇物流、浩宇纺织品、浩宇矿业、浩宇房地产等子公司。该公司网站公布，截止2012年底，拥有总资产55亿元。

　　8月3日，在莒县阎家庄的浩宇能源厂区，记者看到，整个厂区被一档高高的深绿色围栏遮挡着，从缝隙中看，里面是高高的煤堆，有传送机在工作。老远就能闻到空气中刺鼻的化工怪味。

柳青河前进村大桥的下面，河水漆黑一片，散发着臭味。

　　在紧邻厂区北侧的公路上，一对农家夫妇正在晾晒花生。男人姓贺，当地居民，“俺这里的庄稼地被污染了，种的庄稼不能吃了，俺这是好不容易从别的村租地种出来的，留着自己榨油吃。”

　　贺师傅告诉记者，他们的土地是被旁边的浩宇焦化厂(浩宇能源有限公司)给污染的，该厂是这里最大的污染源，“他们厂子生产中产生的水，被排到地下了，地下 水被污染了，空气被污染了，种啥也不行啊!我是庄户人，我说实话。现在老百姓得各种各样疾病的很多。俺这里生产的粮食是不能吃了，人家(浩宇)财大气粗， 俺老百姓弄不过人家。”

　　贺师傅的妻子告诉记者，浩宇在莒县是租赁的土地，现在这些地都被建成了永久建筑，至今还没有任何手续，“现在是以租代征，但是他们变着法儿糊弄老百姓，等下去十年八年，谁也弄不清到底是租还是征的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俺(老百姓)。”

　　贺师傅说，除了这个浩宇焦化厂污染以外，隔壁的腾胜化工也在污染空气，前一段时间还发生了一次爆炸。“腾胜化工也是浩宇集团的子公司，都是老吴家的。对莒县的污染非常严重，现在天气还好，味道还轻一点，如果不好的话，不到莒县(县城)就能闻到怪味。”

暗渠流出的黑水和上游的水系交混，泾渭分明，从此流入柳青河。

　　这位村民告诉记者，浩宇能源的老板名叫吴玉亮，莒县本地人，上世纪80年代靠销售白酒和搞运输起家。在莒县，除了浩宇能源和腾胜化工以外，浩宇集团还有热电、房地产开发和纺织等企业。

　　莒县没有煤矿，浩宇能源所用的原材料都是从外地拉来的。

　　在浩宇能源焦化厂南侧马路对面的几颗杨树下，记者遇见了一位在这里午休的老人，老人姓宋，以收破烂为生。小树林的旁边就是一大片被拆除了的村庄废墟，其间夹杂着几户尚未拆除的民居和一家临街饭店。树林下就是一条正在流淌着污水的小河。

　　老人告诉记者，被拆得支离破碎的叫毛家官庄村，就是因为这个浩宇能源焦化厂，地下水和空气都被污染了，政府不得不把这个村子整体搬迁了，有些村民对拆迁补偿不满意，所以还有几户没有拆完。

　　老人说，浩宇能源把地给占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得到相应的补偿，可能补偿款的流向有问题。

　　正说话间，一股怪味扑鼻而来，“你们初来乍到受不了，我们都习惯了，适应了。我家里6口人，老人无所谓，就是担心小孩。”

　　记者被阵阵化工气味熏得恶心想吐，老人说，往外排放污水和废气的不光是浩宇能源一家，周围好多厂子都往外排污，莒县的北部几乎没法住人了。

　　老人说，前段时间，浩宇往外冒的是黄烟和黑烟，那个气味更难闻，现在好一些了，冒的是白烟，但是往外排的水还是黑水。黑水通过地下管道都被排到了厂区西侧的一条名叫“柳青河”的河里去了。

　　根据老人的指点，记者驱车来到了位于浩宇能源焦化厂南面约3公里处的柳青河大桥。河水浑浊发黑，上面漂浮着油污。两位正在干农活的青年告诉记者，河水被浩 宇能源给污染了，不要说河里的水了，就连周围村庄的地下水都不能饮用了，从压水井里抽出来的水连牛都不喝，村里安装了自来水。一位徐姓青年说，浩宇能源有 权有势，老百姓弄不了它。

　　顺着柳青河往北走，记者来到了上游的前进村大桥，桥旁边是一个叫东阳庄的地方。河水同样漆黑。几位姓于的村民异口同声地告诉记者，“以前这条河里的水捧起来就能喝，里面都是鱼虾。现在不要说喝了，连洗澡洗衣服都不能洗了，鱼虾也绝迹了。”

柳青河水浑浊不堪。

　　排污的有好几家厂子，但是就浩宇能源这一家最厉害。排污口就在上游浩宇能源西面的河边上，你们顺着河往上走就能看见，就这么明目张胆往外排黑水。你们去看就行了。”一位骑摩托车的于姓青年告诉记者。

　　顺着河流往北走，东阳庄的北侧是许家庄，几位村民正在村东头的小桥边打扑克。

　　一位村民非常警惕地问清了记者的来意之后，指着不远处的浩宇能源说：“就是那个厂子干的好事!”说完，随即离去。

　　顺着许家庄沿河上溯是肖家河村，在一处好像是养猪场的东岸河下，一个直径约1.5米的暗渠排污口正在往柳青河里排放着黑水，暗渠好像是从浩宇能源的方向经过地下延伸过来的。

　　污水口的临界上游处，有人正在河中用电捕鱼，但河水流经排污口处，两条水系交混，一半黑浑一半清澈，泾渭分明。

　　一位王姓村民开着拖拉机前来抽水浇地，将取水管放到了交汇处的上游，“就差这么一点点，污水口的地方，我就不敢抽水，水有毒，浇了地以后庄稼就死掉了，往上游几米就没问题。”

浩宇能源厂区西侧一条直径约1.5米的暗渠正在咕咕排放着黑水

　　这位村民告诉记者，就算这样，他种出来的粮食自己也不敢吃，都被卖掉了，老百姓要生存没办法，“我就是浩宇能源焦化厂的工人，我对焦化厂里的问题非常清楚，但是我不敢说，一旦 厂子知道是我告诉你们记者的，我的小命就没了。”

　　记者了解到，肖家河村大部分村民都姓徐。村民们说，浩宇能源一共占去了1200亩耕地，包括许家庄、前进新村、肖家河、林家街、肖庄子、宋家桥、东新村和 毛家官庄等八个村庄。好端端的口粮田，但是浩宇占用的时候，说是丘陵地，无法耕种。现在浩宇能源给村民的补偿，不论人口占有土地多少，均按照每人每年 160元补偿。

　　就在记者采访的时候，浩宇能源的一个熄焦塔内每隔一会儿就往外冒出了浓密的烟尘。一位大姐告诉记者，现在冒出的是白烟，这些还没多大危害，可怕的是浩宇能 源还经常往外排放未经处理的烟尘，“就是那种黄烟，经常焦黄的颜色，连俺家的狗都被熏得趴在地上走。人家来检测的人给我说，嫂子，白烟黑烟都不可怕，最可 怕的就是这种黄烟，黄烟里面都是苯，就这个苯有毒。”

　　记者质疑，浩宇现在排放的是白烟，怎么会在夜里偷偷排放未经处理的黄烟呢?

　　经常的，经常的!尤其是早晨和晚上，里面都是苯。俺这整个莒县县城人的命都可能毁在它手里，那么多污染企业，它最厉害了。”这位大姐和周围的村民全都非常肯定地表示。

　　在浩宇焦化厂工作的村民告诉记者，浩宇主要就是采用湿熄的方式生产煤焦碳，加工一炉子焦炭就是40吨，每天要生产30炉1200吨煤焦碳。“因为湿熄的生 产成本低，但是工艺落后，污染环境，尤其是污染水源，早就被山东省环保厅下令整改，省环保厅要求企业把湿熄改成干熄的生产工艺，企业也答应整改了，但是， 实际是一半湿熄一半干熄在生产。”

　　污染给俺这里老百姓造成的身体危害刚刚显现，仅俺肖庄子一个村就有多名不能怀孕的妇女，2013年自动流产的就有七个，患有支气管病、肺病和肝病的就更多了，其中两个已经切去了半拉子肺。”两位接受采访的村民告诉记者。

　　一刮南风就呛人，俺都快被它给熏死了，老百姓都恨得牙根疼!”一位年龄稍大的妇女告诉记者。

　　莒县环保局：浩宇手续齐全

　　继8月3日之后，9月10日和23日，记者又分别两次来到浩宇能源焦化厂位于柳青河流域肖家河村东岸的排污口时，仍然看到，早晨排放的是黑水，中午排放的则是浓浓的浑水。

　　9月23日下午刚上班，记者赶到了日照市莒县环保局。刘潍波副局长和环保执法大队长朱晓鹏接待了记者。两位领导表示，等他们在接待室里把情况给记者详细介绍之后，就带领记者前往浩宇能源焦化厂实地参观。

　　朱晓鹏大队长告诉记者，浩宇能源的生产厂是建设在莒县北部的化工园区的，符合莒县的发展规划，立项和环评等一切手续全部完备。

　　这个厂子是根据2008年省环保厅的一个批复立项的，2010年建成投产。厂子建得相当规范。建厂之初采用的是湿熄焦和干熄焦两种方式生产，现在已经全部改成了干熄焦生产了。”朱晓鹏说。

　　按照一般化工项目立项程序，涉及环保、土地、规划等与项目有关的和关系公众利益的审批必须预先完成，然后才能上马项目。按照规范流程，化工厂区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村庄必须都搬迁完毕之后才能建厂。

　　记者感到不能理解，既然浩宇能源所有的审批手续都齐全，那么为何厂子都建成投产四五年了，当地的老百姓还没有搬迁呢?

　　记者请求，如果立项环评土地等手续都已齐备的话，希望能让记者看看或者给记者一份复印件，也好帮环保局和企业向当地群众进行解释说明。

　　这些资料，按照《环保法》的要求，谁批复谁验收，浩宇焦化厂的项目是省环保厅批复的，需要省环保厅才能来验收，莒县环保局没有这个权力。到现在这个项目 还没有验收。为什么没 验收呢，是因为村庄搬迁没有完成，浩宇焦化厂的周围尚有1/3居民不同意搬迁，所以一直不能验收。”环保执法大队长朱晓鹏说。

　　记者表示，既然没有通过环保验收，浩宇能源能够投产吗?对此，两位领导没有正面回答，相反，对记者到莒县采访浩宇能源一事，刘潍波副局长似乎有些攀比情绪，“现在全国都一样，早就没有一条河没被污染了，不光我们莒县。”

　　在接待室里等待的过程中，环保局两位领导多次离开接待室协调记者的采访。

　　刘副局长出去一圈之后回来告诉记者，负责保管资料的人员不在环保局，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好说，记者想看的审批手续看不到了。

　　在接待室等待约一个半小时以后，两位领导带领记者赶到了浩宇能源焦化厂内，并带领记者参观了该厂的污水处理系统和厂内的排污检查管道。浩宇焦化厂一位吴姓负责人说，浩宇能源的 污水处理系统是目前最先进的，记者也看到，污水处理系统正在运行，控制间有人值守。

　　和记者三次从柳青河排污口看到的不同，这一次记者看到的流经该管道排往柳青河的水是清澈的。

　　9月24日，记者再次来到莒县环保局，仍然要求看一看环评等审批手续，执法大队长朱晓鹏说，保管资料的人员还是不在。临别，他留下了记者的邮箱，答应等负 责管理资料的工作人员 回来之后，将全套资料以电子版的形式发给记者，但直至截稿时为止，记者一直没有接到莒县方面的任何信息。

　　省环保厅：没解除挂牌督办 责令立即停产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将煤炭炼成焦炭所采用的湿熄焦和干熄焦是两种不同的生产工艺，湿熄焦消耗每吨焦耗水0.45吨，干熄焦不耗水;湿熄焦无法回收焦炭余热，干熄焦可回收红焦热能的80%，蒸汽可用于发电。

　　最关键的是，湿熄焦对环境严重污染，因为烧红的焦炭在熄焦塔内用水喷洒时产生大量的水蒸气，并夹带大量粉焦散发，另一方面会产生大量的酚、氰化合物和硫化合物等有害物质，严重腐蚀周围设备并污染大气。干熄焦则不存在这些弊端。

　　记者了解到，其实浩宇能源一直是山东省环境污染的重点监控企业，2011年6月20日，山东省政府就以鲁政字〔2011〕161号文件的形式通报了浩宇能 源：“日照浩宇能源有限公司城市煤气化工程环境保护设施未经环保部门验收，主体工程擅自投入运行，检查时仍未停运。对违反环保‘三同时’制度的日照浩宇能 源有限公司给予通报批评，挂牌督办，由有审批权的环境保护 行政主管部门依法立即责令其城市煤气化工程停止运行，给予最高限罚款处罚，经环境保护设施竣工验收合格后方可恢复运行。”

　　在随后的复查中，浩宇能源并未按照省环保厅的督办要求完成对污染企业的整改。2011年10月17日，山东省环境保护厅以鲁环发〔2011〕65号文再次 对浩宇能源进行了通报： “日照市浩宇能源有限公司城市煤气化工程环境保护设施未经环保部门验收，主体工程擅自投入运行的问题。莒县政府和企业已经制定并开始实施企业卫生防护距离 范围内村庄的搬迁计划，但企业城市煤气化工程环境保护设施未经环保部门验收。”

　　2012年12月6日，山东省政府又以鲁政字〔2012〕270号文的形式对浩宇再次进行了通报。“日照市莒县浩宇 集团焦化厂位于206国道莒县闫庄镇宋家桥村附近，距离村庄不足80米。该厂擅自改变项目工艺，未按环评批复要求建设干法熄焦余热发电项目，将干法熄焦擅 自改变为落后的湿法熄焦，造成资源浪费，污染加重。对擅自改变项目工艺的日照市莒县浩宇集团焦化厂给予通报批评，实施挂牌督办，责成日照市政府组织有关部 门限期淘汰落后生产工艺。”

　　2013年7月25日，山东省环境保护厅继续对个别挂牌督办案件整改不到位的企业进行了通报，全省共有三家，日照市就占去了两家，其中一家就是浩宇能源有 限公司，其城市供气项目干熄焦装置未在省环保厅、省监察厅挂牌督办规定的期限内建成和验收。通报仍然对整改不到位的日照市浩宇能源有限公司，省厅继续实施 挂牌督办，责成有关市环保局责令企业于12月30日前完成整改任务;逾期未完成的，责令企业立即停产整顿。通报还特别注明，“对以上通报的问题，有关市环 保局要依法认真查处并督促整改，请于2013年9月15日前将查处和整改落实情况书面报省环保厅。省环保厅将适时组织后督查，对查处和整改落实不力的，追 究有关单位直接责任人和其他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在2014年8月5 日山东省环保厅发布的《尚未解除挂牌督办案件明细表》中，记者看到，浩宇能源有限公司在2012年既被省厅挂牌督办的内容仍然在列， 涉及项目是“城市煤气化工程环境保护设施未经环保部门验收，主体工程擅自投入运行，未按环评批复要求完成卫生防护距离内村庄搬迁。”责成日照市环保局会同 莒县政府督促该厂在规定期限内淘汰落后生产工艺，补办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文件审批手续;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文件未经审批前，监督企业不得擅自恢复生 产。

　　一边是尚未解除的挂牌督办，另一边，浩宇的问题又出现了。9月25日，山东省人民政府印发的《关于2014年第二次全省整治违法排污企业保障群众健康环保 专项行动检查情况的通报》 (鲁政字〔2014〕178号)上，记者看到，浩宇能源旗下的浩宇热电又上了黑名单，一是“大气污染物超标排放”，二是“浩宇热电搬迁工程违反建设项目环 境管理规定”。

　　2014年10月28日，记者采访了山东省环保厅有关负责人，这位官员告诉记者，直至今天，山东省环保厅对浩宇能源的挂牌督办仍未解除。主要问题仍是城市煤气化工程环境保护设施未经环保部门验收，主体工程擅自投入运行，周围村庄尚未搬迁完毕，而该厂依旧擅自生产。

　　这位官员同时还告诉记者，山东省环保厅对辖区内污染的案件绝不袒护，欢迎媒体监督，媒体监督的越透彻，对环境治理越能起到推动作用，对环境保护越有利。

　　采访中，一位在浩宇能源炼焦厂工作的技术人员无奈地告诉记者，“直到今天(2014年10月30日)，浩宇能源仍然是莒县的污染大户，但浩宇集团同时也是 莒县的纳税大户。上级三番五次的挂牌督办之所以不起作用，最关键的是当地政府在保护这个纳税大户，归根结底是当地官员‘杀鸡取卵’的工作方式和‘饮鸩止 渴’的政绩观在作祟。”

　　采访中，山东云江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姜云江告诉记者：“从2011年到2014年的4年间，算上最近的一次，浩宇能源已经被省政府、省环保厅、监察厅通 报和挂牌督办6次了，至今没有解除。但是这些通报也罢、挂牌督办也罢，都没起到作用。省环境保护厅的通报上还特意注明，要求‘有关市环保局要依法认真查处 并督促整改，对查处和整改落实不力的，追究有关单位直接责任人和其他相关责任人的责任’。什么意思?这说明此前有关环保局没有依法认真督促整改，涉嫌渎 职，如果污染非常严重的话，追查起来，有关环保局和污染企业很可能是犯罪!很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